他看见父亲的手左颤抖，细瞅了父亲的内心，原来所谓两宫手诏是假的，是章惇先写好制文，由刘友端模仿着两宫手迹所写成，再由郝随糊弄了两宫，今日才有此诏令。父亲已决意等几日后行册封之典礼，已安排好令章惇任册礼使，令许将任册礼副使，令蔡卞撰写好册立宝文——这样既成事实，瞒了天下人。曾布和那些朝臣不知道，两宫也不知道，只有父亲和章惇、郝随、刘友端他们几个人清楚是怎么回事。
父亲，你和母亲同样令人可怜。
他望着父亲那威严的声音，感叹道。
他摇了摇头，睡去了；他想还回到那个美丽的梦乡，却如何也找不见，却发现四处都是灰暗，没有一丝生机。灰暗蔓延开去，淹没了一切。他想，这样也好，与其在这灰暗中沉睡上百年，远胜过睁眼看见那一具具令人作呕的行尸走肉。他好后悔走进这个世界，认真品味着那句话：世上是没有退路的，除了你抛弃你的皮囊，才能真正获得自由。
一天天过去了，他沉睡着。
这一天，他被一个声音所惊醒，辩得清是那个指责过章惇一手遮天的人，是言官邹浩。邹浩慷慨激昂地上疏，声声都被雨淋得湿漉漉的：
臣闻礼日：天下之与后，犹日之与月，阴之与阳，相须而成者也。天子理阳明，后治阴德；天子听外治，后听内职。然则立后以配天子，安得不谨?今陛下为天下择母，而所立乃贤妃刘氏，一时公议，莫不疑惑。诫以国家自有仁宗故事，不可不遵用之耳。盖皇后郭氏与美人尚氏争宠致罪，仁宗既废后，不旋踵并斥美人，所以示公也。及之立后，则不选于妃嫔，必选于贵族，而立慈圣光献，所以远嫌也。所以为天下万世法也。陛下以罪废孟氏，与废郭氏无以异，然孟氏之罪未尝付外杂治，果与贤妃争宠而致罪乎?世固不得而知也。果不与贤妃争宠而致罪乎?世亦不得而知也。若与贤妃争宠而致罪，则并斥美人以示公，固有仁宗故事存焉。若不与贤妃争宠而致罪，则不立妃嫔以远嫌，亦有仁宗故事存焉。二者必居一二此矣!不可得而逃也。况孟氏得罪之初，天下孰不疑立贤妃以为后?及读诏书，有别选贤族之语，又闻陛下临朝慨叹以废后为国家不幸，又见宗室有立妾之请，陛下怒其轻乱名分而重赐谴责，于是天下始释然，不疑陛下立后之意在贤妃也。今果立，则天下之所以期陛下者皆莫之信矣。其载在史册，传示万世，不免上累圣德，可不惜哉!……臣闻顷年冬享景灵宫，贤妃实随驾以往，是日雷作，其变甚异。今令宣册之后，大雨继日，已而飞雹又自；告天地宗庙社稷以来，阴霾不止，以动人心，则上天之意亦可见矣。陛下事天甚谨，畏天甚至，尤宜思所以动天而致然者!考之人事，既如彼求之，天意又如此。安可不留圣虑乎?伏望圣慈深赐照纳，不以一时改命为甚难，而以万世公议为足畏，追停册礼，别选贤族，如初诏施行；庶几上答天意，下慰人心，为宗庙社稷之计不胜幸甚!
这一声声是那样激越、激切，逼得官家不敢正视邹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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